9月24-25日,由创业邦主办的2025(第十九届)DEMO CHINA大会在杭州举办,来自头部创投机构、产业投资机构的资深人士共聚一堂,分享对早期科技创业领域的深度洞察与实践经验,聚焦硬科技时代创业与投资的核心命题。
开幕式上,孚腾资本总经理兼管理合伙人费飞、松禾资本创始合伙人厉伟、北汽产投党委副书记兼总经理刘培龙、阿尔法公社创始合伙人兼CEO许四清、华盖资本创始合伙人兼董事长许小林,与元禾原点管理合伙人费建江共同展开题为“早期科技创业的下一波机会”的超级对话。
新一波产业周期中,早期科技创业的重大机遇集中在哪些赛道?“投早、投小、投科技”里的“早”该如何界定才能真正为企业雪中送炭?科学家转型创业需跨越哪些思维与身份的鸿沟、怎样搭建团队才能提升成功率?
以下基于圆桌对话内容,经整理后发布。
未来十年,“三个无限”是最好的投资机遇
费建江:19年了,Demo China见证了中国产业的周期,也见证了创投行业的起起伏伏。2011年到2019年,Demo China连续9年在杭州,那时候杭州是移动互联网的天下,都在讲阿里生态、移动互联网生态,今天再坐在这里,聊的是硬科技生态,还有怎么打造产业生态。创业者肯定更关心下一波机会在哪,过去移动互联网是大众创业,没什么门槛,博士、小学毕业都能当创业者,现在硬科技创业,主流成了教授、科学家,大家也关心他们怎么从实验室结果跨越“死亡谷”,最终实现产业化。今天就想和几位嘉宾聊聊这些话题。各位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。
费飞:大家好,我来自孚腾资本。目前,公司管理规模达400亿元,设有母基金和S基金、早期VC、并购和PE三条产品线,很荣幸能参与创业邦此次活动。
厉伟:大家好,松禾资本做硬科技投资28年了,现在投了超过500个项目,一半以上都是早期投资,主要聚焦在以人工智能为核心的智能制造,以细胞和基因为主线的精准医疗,还有创新材料领域。
刘培龙:我们是主机厂背景的典型CVC(产业投资机构),做了13年,主要围绕汽车整个产业链以及能力延伸领域,比如具身智能、低空这些领域,管理400多亿资产规模,在这个领域投了200多家,就是高度聚焦细分领域做投资。
许小林:华盖资本重点布局在医疗和科技方向,更多标签是在创新药、创新器械上,做了将近16年的持续投资,欢迎和创业邦相关的创新药与科技的项目多交流。
许四清:感谢创业邦,今天好多老朋友见面,也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。我是阿尔法公社的许四清,做天使投资10年了,我本人是连续创业者,重点投资领域在天使阶段。
费建江:我是元禾原点的费建江,公司成立11年,累计管理70多亿,不过投的项目不少,有300多家公司,每一笔投的金额不是特别大,背后原因就是我们的标签是两个:早期、技术,专投早期有技术门槛的项目。刚才上来的时候聊到,我们是寒武纪的天使投资人,去年全卖了,损失了很多钱,我甚至觉得,我投资生涯有生之年不见得能碰到下一个寒武纪。每个投资人都希望碰到大机会,能让机构和个人在行业里站稳脚跟、打响名声,我不确定自己还有这运气,但大家肯定都关心,不管是投资机构还是创业者,新一波产业周期里,还有没有这么大的行业机会?这个问题想请教各位。
许四清:现在是变量最多的时代:第一,地缘政治变化,不管一级还是二级市场,投资环境都有巨大变化;第二,科学技术的变化,底层科技发展让光通信之后,计算科学有了重大突破,就说生成式人工智能,Transformer、ChatGPT最早2017年就有了,到现在8年,这个产业确实在快速突破,我觉得“经济周期之外的科技周期是最好的时代”。而且中国还有人才叠加的优势,就是科技发现到产业转化的机会,早期的,越早越好。
许小林:我最近16年一直专注在这个领域,不用多强调,中国医疗创新经历了4年最低谷后,去年四季度开始回暖,尤其是今年,港股特别火爆,香港市场现在流行一句话,“基石投资人、锚定投资人跪求”。我一直在回答LP的问题:中国创新药是昙花一现,还是未来5年的持续机会?我的答案是“未来5年是持续的机会”。中国创新药不管数量还是质量,过去10年是1到10的创新,体现在资本市场上,未来5到10年,会有很多原创的东西在中国出来,这是我最近几年最关注的事。
刘培龙:对我们来说,机会在产业链的协同和延伸领域:第一,智能的延伸,这里面有大量机会;第二,能源的延伸,新能源带动整个产业发展,再叠加人工智能,怎么节约能源、优化能源,我们觉得有大量机会。
厉伟:现在我们投资关注的点也一样,人工智能在大量智能硬件上的应用,具身智能更多是和各种硬件结合,还有各种技术之间的叠加,比如侵入式和非侵入式脑机接口,现在真的很难想象未来会有什么人工智能的叠加场景。当年互联网发展到一定阶段,中国迅速跟上,互联网应用改变了整个社会,大家都有感受,我觉得“人工智能下一波在中国大规模的应用,尤其和日常生活应用当中存在大量的投资机会和创业机会”。
费建江:确实,人工智能未来会渗透到各个领域、各个行业。
费飞:我们认为有三点:第一,随着计算科学发展,不管AI还是光子技术,对生产效率、生产力的提升是巨大的,可能会催生出巨大的投资机会;第二,能源领域,比如可控核聚变,如果能把电价降到一毛钱以下,那影响就太大了,不管核聚变还是核裂变,都有不少机会;第三,生命医药领域,脑机接口、创新药这些,都是持久的主题。当然最后还要说,做一级市场投资,只要投细分行业、投龙头、投头部,每十年货币会贬值一半,理论上都是能赚钱的。
费建江:其实我们在十周年年会上,对未来十年投资提过“三个无限”,正好能总结各位的观点:无限生命、无限智能、无限能源,核心就是围绕这几点。
在诞生成熟产品之前的投资,都可视为早期
费建江:现在是硬科技时代,硬科技投资里,大家听得最多的就是“投早、投小、投科技”。但“投早、投小”里的“早”,行业里其实有点困扰。这两年投资市场里有个有意思的现象,大家都在玩字母游戏,经常给融资轮次做“加号”,尤其Pro-A轮,最多能加到五轮,背后是什么逻辑呢?我自己有个理解,现在说“投早、投小”,很多人简单粗暴地认为就是投A轮或者A轮之前,所以不少公司为了让符合“投早、投小”策略的机构投资,就尽量不推进到A轮。台上各位嘉宾,我们聊“投早、投小”,这个“早”在公司发展或投资阶段里,到底哪个阶段才是真正的“早”,能给创业企业起到雪中送炭的作用?
费飞:从不同行业企业的特性来看,对“早”的界定需结合其发展模式区别看待。例如,大模型企业、医药企业等类型的企业,在发展过程中通常需要持续融资支持,以医药企业为例,其处于早期临床前的阶段,可归为早期范畴;而对于材料类企业,从投资视角出发,更倾向于避免其出现频繁融资的情况。
综合来看,对“早”的定义可从两个维度把握:一方面,针对尚未正式成立的公司,可视为早期阶段;另一方面,对于已成立但尚未研发出成熟产品的公司,在产品正式落地前,也可认定为早期阶段。上述判断主要基于不同行业企业的发展规律与融资需求差异得出。
费建江:松禾也是投早期的机构,你们内部对早期的定义是什么样的?
厉伟:不同阶段定义不一样,很多项目我们从实验室阶段就开始接触,甚至实验室刚有苗头,就找教授谈,再帮他找能搭配的创业者,然后再给钱。以前的“早”是公司成立以后,现在定义不一样了。但“对还没有产生成熟产品的,或者可以面向市场销售产品之前的投资都可以视为早期”。
费建江:您的意思是,没出产品之前,理论上都能算早期?
厉伟:其实就是50步和100步的区别而已,没有绝对的界限。
刘培龙:我们投后期多一点,但前十年在汽车领域,更多投创新、投早期,尤其是智能领域。我们投的200多家企业里,100多家都是早期阶段。我们是CVC,更看重商业化应用,至少得想明白应用场景、规模化能力、成本以及客户接受度,这些都清晰了,我们才会介入,所以我们更多是从产业转化可行性清晰以后开始投早期。
费建江:华盖是专业投医疗的,医疗有个很重要的特征是要拿证,按照厉伟总的逻辑,没产品出来都算早期,华盖内部是不是也这么定义,还是有不同的?
许小林:我们拿药品举例,临床前算早期,那时候拿到的是临床批件,还不是产品上市,但也有例外,比如看医美产品,会把拿证作为重要前提。我想分享一点,最近几年创新药投资里有个现象,在座的创业企业可以关注一下:现在天使轮和A轮投资越来越规模化,很多医药创新项目在A轮或者天使轮就能融到5000万美元以上。
费建江:这个金额能支撑到什么阶段?
许小林:能支撑1到2个管线进入一期或者二期临床。这样的好处是,团队早期能专注推进管线,一旦数据跑得好,BD交易很快就来,很多BD的首付款能达到2亿美金左右,完全能支撑后续的研发费用。所以早期企业的核心,还是看产业、看团队,能不能真正做出好于同业的数据和速度。
许四清:早期分两个层面:第一,从产业发展周期看处于早期,比如去年我们看具身智能,当时非常缺乏数据,这是广义上的早期,超越单个项目,是整个产业进展的早期,像光计算、受控核聚变都属于这种;第二,公司层面的早期,我们经常投“三无”公司:没有客户、没有产品、没有财务报表。
费建江:我们对早期的定义也简单,5年前定义的早期,或者说我们自己投的早期,就是公司对外公开投资的前两轮,过了第三轮原则上就不投了,除非是特别的行业。所以虽然都提“投早、投小”,不同机构、不同风格对早期的定义差别还是很大的,创业者在早期阶段,得根据机构的不同定义,找更合适的投资机构。
找到一个真正匹配的CEO,才是好的投资时机
费建江:前面也说到,过去互联网创业是大众创业,现在硬科技创业,人群聚焦到了科学家、技术人员。我们行业里也经历过一阵风潮,三四年前有篇文章标题是《投资机构都去抢科学家了》,但最近有些文章又说《投资机构都嫌弃科学家了》,这背后反映的是科学家创业可能遇到的挑战,显然有些科学家创业没达到投资机构的预期。今天想和台上嘉宾讨论,从科学家创业的角度,你们过去投过科学家、高校老师或者科研院所研究员创业的项目,那些比较成功的科学家创业者,大概都有哪些共同特质?
刘培龙:我们也投过不少科学家创业的项目,有高校教授、研究院的,有做得好的,但更多是挑战比较大,很多需要不停调整。科学家创业有两点很重要:第一,科学家要从技术思维向商业思维转换,科学家更注重技术的先进性、领先性、独特性,但对客户、市场、商业化的关注不够,如果思维不能从技术转向商业,对企业发展是致命的;第二,要从技术贡献者变成团队组建者、管理者,科学家擅长技术,但公司发展需要各类人才,怎么搭建团队、怎么调整架构、怎么吸引人才,这些都很关键。从实践来看,“产业的创业者加上一个或者几个技术的科学家的组合,这种搭配成功率比较高”。
费建江:刘总刚才说的,一是技术思维转商业思维,二是身份从技术贡献者转公司管理者,这两点很关键。小林总,医疗领域的创业者里科学家也特别多,你们有什么经验或者教训?
许小林:我的观察是,在医药领域,我们同事做过统计,包括典型的18A企业,就是一批创新医疗企业,不管是创新药还是创新器械,单纯看创始人CEO的背景,科学家创业成功率极低,我记得那个数字是4%左右,绝大多数成功的都是来自产业的——他们创业后可能也有科学家身份,但不是从实验室直接出来的,这种从实验室出来的科学家,成功概率极低。我们早期孵化也注意到这个残酷的现实。
最大的问题在哪?我举个反向例子,中国做医药创新,最重要的就是执行力。一些科学家过去的主要诉求是发论文、拿科研经费、追求学术界影响力,这和做企业的时间表完全是两个概念。比如港股马上要上市的舶望生物,创始人是80后,大家知道做药的,不管是大企业出来的还是科学家创业,平均年龄在45、50岁以上,80后很少;而且他在大外企没当过部门正职,这也很少见,做的还是热门的小核酸赛道,但现在舶望拿的BD资金将近5亿美金。我们很多项目要2到3年才能走到临床一期,他基本上18个月就做到了。所以“必须找到一个真正匹配好的CEO才是一个投资的好的时机”,这是我们给很多科学家的建议。
费建江:谢谢,反面例子是执行力不强,正面例子就是执行力特别强,所以科学家创业,找个执行力强的合伙人很重要。四清总,您怎么看?
许四清:其实投科学家,大家都有不少挑战性的经历,本质上在于科学家和企业家的训练路径不同。科学家是被培养去做原创发现和学术突破的,而企业家更多要考虑如何创造经济价值,所以这两者之间天然会有差异。我们在实践中更倾向的,是围绕科学家去支持他们在产业里的学生或团队成员,比如一位清华教授的学生,在小米工作了几年后创业,做出了一款超高速摄影机,现在发展得很好。所以我想强调的是,科学家本身具备深厚的科研背景和前瞻性的思考,而在产业里有过历练的人,更容易承担创业的整体推进工作。如果能把科学家的科研优势和产业人才的执行力结合起来,往往效果会更好。
费建江:也就是说,科学家不是不能投,但最好和他在产业里工作过的弟子做个组合?
许四清:对,这样成功概率更高。
厉伟:我们经常说,科学家和企业家最大的不同在“妥协”两个字——科学家是不妥协的,只有不妥协才能取得科学成绩;但企业家是无时无刻不在妥协的,这个转化必须完成。现在我们找科学家创业,不是不能找,但首先要问科学家,愿不愿意只做自己最擅长的科学事,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帮他配人。如果单纯找科学家创业,结果往往是,给他们2000万,两年后可能1000万都交了学费。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找有创业经验的团队,和科学家一起做?这样至少1000万的学费,可能只花200万。
所以我们一开始和科学家谈,就会告诉他:你做好你最擅长的事就行。另外很多科学家会找自己的学生创业,但如果这些学生没在产业链工作过,直接从实验室出来,同样要交很高的学费,这是个误区,这笔学费少不了。我现在是北京大学创新训练营的理事长,我们会把训练营里几千个有创业经验的学员输送出去,让他们和科学家谈,谈得拢我们再投资,这样成功率会高一些。
费飞:今天各位的分享内容质量很高,后续我会回看录像,供我们早期团队学习参考。近期,我正与一位资深教授合作撰写论文,同时也投资了不少院士、科学家牵头的项目,其中有进展顺利的,但也遇到过一些特殊情况,比如部分项目投资过程中,科学家因需参与院士评选而选择退出公司运营。综合这些经历,我总结两点:一方面,创业者具备产业工作经历,对项目推进有积极意义;另一方面,需留意部分资深科研专家在团队管理中可能存在的问题,例如有些专家习惯带领学生开展工作,团队内学生缺乏独立表达意见的空间,且专家自身较难接受不同观点,这种情况在有一定行业影响力的科学家中相对容易出现。基于此,我们仍会关注前沿技术与优秀科学家,但同时会协助他们搭建适配的团队。在与科学家沟通时,我常会建议:让其以首席技术官身份持有约20%股权,其余大部分股权预留,用于吸引产业链内的专业人才。
费建江:费总有个好话题,投资机构面对创始人是科学家的创业者,投进去之后,能不能影响他、改变他,或者帮他提高创业成功率?我想做个小调查,觉得投资机构能改变或影响科学家创业者、提高成功率的,同意的请举手。(嘉宾举手)各方推举个代表说说?
厉伟:人都是可以沟通的,我们有很多投资科学家成功的案例,这些成功案例里,很多都是沟通的结果,他是会改变的。关键是怎么影响他,包括影响他的学生,重点影响学生也很重要。另外,投资机构和科学家交流时,能不能说服他,这也很关键。
费建江:所以沟通特别重要?
厉伟:沟通非常重要,还有帮他们找人也特别重要。
费建江:良好的沟通能影响他、帮助他。
厉伟:举个简单例子,项羽就像科学家,刘邦就像企业家,企业家更懂妥协和整合。
许小林:从我们的观察来看,对科学家最好的影响有个时间段——投资人领头投资之后,18个月之内,这个时候他最听你的。
厉伟:还有就是给钱之前,有些规则、要求得先说清楚。
许四清:我也想补充一点看法。我们其实没有直接投资过只由科学家独立发起的创业项目,更多是关注到一些科学家的学生或团队成员出来创业。正如前面所说,科研和创业在价值体系、节奏和目标上都有差别,往往需要投入更多时间和资源。相比之下,那些由科学家牵头、同时引入产业化经验丰富的合伙人共同搭建团队的模式,成功的可能性更高,也更有利于发挥双方各自的优势。
费建江:您的意思是,改变一个人很难,只能从团队组合上,打造一个有可能成功的班子,所以你们不投单纯的科学家?
厉伟:对,就是搞相扑的,干嘛非要让他去长跑?
费建江:这个话题特别有意思,不过时间有限,没法展开更多了。从我个人角度,不持赞成或反对态度,科学家创业有成功的,也有失败的,原因各种各样。我总体上同意四清总的观点,人都有自己的特质,核心是看这个人有什么样的特质,能不能形成合适的组合,这是决定成功的重要因素。但我也得说,这不代表我们不尊重科学家,我们特别尊重科学家在科研领域的贡献,不管投资机构有什么不同观点,内心对每一个创业者、每一位科学家,都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和佩服。